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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缘


听母亲说,在我很小的时候,大人们把我与一位和我同年出生的小伙伴抱在一起,在我们面前放了一本书和半块馒头,让各自去拿。我径直爬到馒头前,拿起来就吃。从此我就被断定为“不是念书的料。”可恰恰相反,自小我就与书结下了难以割舍的缘份。

与书结缘是从“听书”开始的。村子里有一位晚清秀才,八十多岁了,样子干瘦干瘦,戴一副断了架子的旧式眼镜,人都叫他五拐拐。他整天自言自语,之乎者也,总爱讲一些三皇五帝之类的故事。我和他的孙子同龄,经常去他家玩,也就成了他最忠实的听众,从早到晚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见到我,他就说:“叫几声爷,磕三个头,爷给你说段三国”。为了听他说书,我只好叫爷磕头,求他讲一些陈年故事。于是,冬天麦草堆旁,面对暖阳我听他讲刘邦、韩信,夏日大槐树阴凉下,光着膀子听他讲曹操、刘备。平日里聚拢在他身旁,缠着他讲聊斋鬼怪,西游取经,其情融融,其乐陶陶,至今回想起来依然胸荡层云,心生涟漪。有一年冬天,天冷的出奇,生产队组织开批斗会,批五拐拐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遗老遗少。批斗会结束后他又冷又饿,差点晕过去,大人们都不敢亲近他。我从家里拿了一个热腾腾的蒸红苕递给他。从此,他再没让我给他磕过头。为了听他说书,我索性搬到他家,晚上和他住在一起。他把不敢给大人们讲的话都说给我听。他说过:“秦始皇害怕造反,把儒生杀了;朱元璋不识字,专杀读书人。”他还说过:“批林批孔,林彪咋能和孔孟一块批呀!”他卧病不起时,我为他端水端饭。他送给我两本线装书,一本是《唐诗三百首》,一本已没有了封面(后来才知道是《古诗十九首》),小声叮咛我说:“名山不厌百回首,好诗再多也新鲜,书即师也,现在看不懂,以后好好看,争取象翁同和那样做个大先生。”五拐拐是一个和“革命”年代格格不入的人,是我和书籍结缘的启蒙老师。

上学以后,书成了我最好的朋友,在那吃瓜菜代,读红宝书的“火红”年代,我们的语文课本内尽选一些《炮打司令部》《介绍一个合作社》一类文章,课外书也少的可怜,平常只能读一些象《雷锋日记》《欧阳海之歌》《金光大道》《艳阳天》《西沙儿女》《红雨》《春苗》之类的革命书,就连毛选四卷都翻来复去读过好几遍。

那时,家境贫困,无钱买书,我就上山挖药材、逮蝎子,卖了钱去买几本自己心爱的书籍。有一次家里猪病了,母亲让我去公社兽医站给猪买药,我用买药的钱买了高尔基的《童年》《我的大学》《在人间》,结果耽误了医治猪病,猪死了,我便挨了母亲一顿饱打。一九七五年秋,阴雨下了好多天,母亲让我去供销社买双胶鞋,我用买胶鞋的钱买了一部《四角号码小字典》和《汉语成语词典》,怀揣着字典,走在泥泞的路上,脚虽冰凉,心里却热乎乎的。

因醉心于读书,还出过几次小小的意外。一次是在生产队豆腐坊内看《收租院》,因为太专注,用来做豆腐的干柴着了火,烧着了我的裤子竟一点也没觉察出来;一次是拉肚子脱了水,到公社卫生院治病,我一边挂吊瓶,一边看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看得着迷,滴液体的针头跑针了,却全然不知,直至护士喊醒我,才发现胳膊上鼓起一个很大的包。还有一次,看李心田小说《闪闪的红星》,被小说中的内容所感动,我先是流泪,后来竟哭出了声,当时已夜籟俱静,惹得身旁的母亲大吃一惊。有年夏天,我一边看《陈玉成》,一边放羊,没想到羊吃了别人家的玉米和黄豆,惹得人家去我家里大闹了一场。

粉碎“四人帮”以后,读书学习之风大兴。逢我读中学,经过“知识越多越反动”年代的我,看到各种名目繁多的书籍,犹沐清风,赛饮甘泉,每遇到佳作名篇,和几位嗜书如痴的同学经常在夜阑人静的时候点着煤油灯争相传抄,象郭沫若先生《科学的春天》、刘心武《班主任》、徐迟《哥德巴赫猜想》、雷抒雁《小草在唱歌》、石祥《周总理办公室的灯光》等,都曾被我们传抄。第一次看到莫泊桑的小说、巴金的散文、艾青诗歌,我曾从内心深处感叹到,世上竟有如此美妙的文字!

大学几年,是我读书最多,领悟最深的几年。上大学的第一堂课是《现代文学》,老师叫李道尧,是我同乡,上课第一句话就告诫我们“要趁年轻,多读点书,将来工作了,就很难静下心来读书。”李老师博学强记,学养深厚,学生最爱听他讲课,我也很崇拜他。一天周末,我去拜访他,他房间堆满了书,人被围在了书的中间,见我来了,放下手中正在阅读的《管锥编》说:“你是咱泾阳乡党,听冯老师(冯日乾,杂文作家,我高中语文老师)说你也喜欢读书”。我说:“哪里哪里,我尽看些‘下里巴人’。”他说:“书无贵贱,凡读必有益。”他发现我用眼睛在看他桌案上的《管锥编》,问我:“钱老的书你读过吗?”。我说:“看过《围城》”。他说:“大师的作品就是不一样,《管锥编》我已读三遍了”。临走他让我看了他的读书笔记,还送我《吴宓日记》和钱钟书先生的《谈艺录》。从此以后,我常去李老师那里,要么借读书籍,要么听他谈读书见解。因为书,俩人结下深情厚谊,我深深的崇敬李老师,他也在自己的桃李谱上记住了我这个平凡的学生。2008年夏天,我已二十四年未与李老师谋面,有件事想咨询他,拿起电话,只叫了一声“李老师”,没想到他竟一口答道:“王晋,你有啥事?”我惊愕之余,更有几分敬佩。他回答了我的问题,又问我:“现在都在读啥书?”我惭愧地回答:“现在工作太忙,很少读书了。”李老师说道:“拿破仑南征北战一直在读《高卢战记》。”我明白他是在委婉的奉劝我莫要终止读书。

上大学时逛的最多的是书店,西安南院门古旧书店是我最常去的地方,一来二去,那里的售货员个个都认识我。一次我去古旧书店看到一本《曾文正公家书》,翻开一看,书中内容很快吸引了我,真象尝到了糖炒栗子的陈年香味。我想把这本书买下来,可一看定价八元六角,而我只有四元钱,就硬着头皮对售货员说:“买书钱不够,我能不能打欠条?”老售货员说:“不用打欠条,以后补上就行,喜欢书的人言而可信”。过了三天,我把钱还给了老售货员,谈话中知道老人西北大学毕业,痴迷读书,后来我们成了忘年之交。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陕西省仪祉农校,报到的第一天,管理员把我领进一间灰暗潮湿的土房间内说:“这是柳青住过的房子,你就住这儿吧。”我环视四壁,墙面上有两幅对联:一幅是“控吓、控吓、控吓,冷眼、冷眼、冷眼”一幅是:室雅何须大,读书天地宽”,我一下悟出,这是柳青当走资派接受批判和改造时的住房。从两副对联里不难看出一代文学巨匠当时所遭受的待遇和痴醉于读书的乐观精神。我读过他的不朽巨著《创业史》和《铜墙铁壁》,能住在他曾住过的房间,也算是一种缘分。我在这简陋的土房子内住了十几年,还在墙边上增添了一副对联:“不愿诣人贪客至,惯持作答盼书来”。工作之余,躺在柳青曾经卧榻的木板床上,尽情享受书籍带给我的快乐。秋月下,我细读着李清照和余光中,默默体会着“雨疏风骤”中的“乡愁”;夏夜里,品味着路遥和贾平凹,深深感悟着《人生》的《腊月正月》。每逢闲暇,孑然默坐,凭窗阅览,手不释书,其中的佳妙绝境,爽心怡乐,非“癖于斯道”者难以体会。经书、汉赋、诗词、史典,坐拥其中,或心旷神怡,或荡气回肠,或扼腕叹息,或大彻大悟。

时间如白驹过隙,现在我已是“准五型”人了,前些年离开了清净一隅的仪祉农校,身居喧嚣浮躁的现代都市,整天看到的是车流蜂拥,楼群膨胀,工作的压力,生活的忙碌,家事公事,纷繁弥多,正应了老师的话:“很难静下心来读书了”。我也象大多数这个年龄的人一样,疏远了读书,少了些执著,多了些俗气,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很少再怡心静气的伏案静读。细想起来不免有些遗憾和后怕,人之大患在于不好读书。偶然去书摊看看,大多看到的是些占卜算卦,保健强身、凶杀裸女、谜案传奇之类的俗书,精神食粮不仅涨价,五花八门的添加剂也多了。我曾屡次想进入新潮时代的网络世界,去满足读书阅典的的个人癖好,但都事于愿违,缺乏共鸣。在我看来,那种沉迷于网络传媒,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浅阅读”,再时髦盛行也只不过是心浮气躁的表象,很难领略到经典作品的精深广博。逾是厚重丰富的作品,阅读起来逾加艰难沉潜,更需静下心来细细品味!

每次搬家,搬的最多的是书,丢的最多的也是书。前次搬家,丢掉了收藏二十年的《拿破仑传》不免有些遗憾和惋惜,不料却意外找到了多年前丢失的《论语注释》,甚为兴奋,自我安慰道:在我的图书世界里少了一位英雄,多了一位智者岂不更好!

清代大儒曾国藩对儿子曾纪泽说过:“人之气质,由于天生,很难改变,惟读书则可变化气质。古之精相法者,并言读书可变换骨相。”的确,读书“足以怡情、足以博采、足以长才”(培根语),读书可以改变气质,修身养性,平衡心态,长期不读书的人,不仅会变得浅薄,更会被大浪淘沙的竞争社会所抛弃。

与书结缘远比沉迷于偷菜游戏、QQ聊天更有意义!

作者简介:

王晋,男,出生于1963年,中共党员,泾阳人氏,现任咸阳职业技术学院招生处处长。王老师兴趣广泛,博览群书,热爱文学,其作品文风朴实,语言精练,情感真挚细腻,著有《难忘的高考岁月》《书缘》《中草药》《玉龙雪山》《崇文塔游记》《老屋的回忆》等文学作品。

日期:2019-05-26 | 作者:  | 浏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