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医学科技远不如现在，感冒了喝一碗姜汤，或熬一盆板蓝根，拉肚子吃几粒烧独头大蒜，或烙几片马齿苋饼子，中暑了喝几瓢绿豆水，创伤了把小蓟（关中人称之为刺蓟）捣成汁敷在伤口上。虽不明白这些土方的奥妙何在，但它的确有神奇地疗效。
俗话说：靠山吃山。我的家乡在北仲山下，沟壑遍地，山山叠连，有丰富的中草药资源。我上学的时候，正好赶上“复课闹革命”，用不着象现在的孩子学奥数、补英语，更没有条件练钢琴、学绘画。我和我的小伙伴手拿铁铲，身背笼筐，跑遍沟沟坎坎，山山峁峁，下田地铲小蒜，茵陈，车前草，进山沟挖柴胡、黄芹、丹参，或刨猫儿眼、枸杞根，或打酸枣、捋槐米，或摸知了壳、逮蝎子、抓土元。上山挖药既苦又累，不到黎明就起床出发，带几块玉米面粑粑，手拿铁镐，身背条框，餐风饮露，翻过一座又一座山，一心只想多挖几斤药，无遐欣赏仲山的隽秀和幽美，饥饿还容易忍耐，干渴却难以忍受，幸运时还能喝几口山泉，大多时间整天滴水难遇，只能强忍口渴，偶遇到辛涩的野果子，便是难得的馈赠。每当夕阳映红山岗峁梁，我们便收拾起采好的药材走向山外，幼小的身躯背着和自己体重相当的丹参、黄芩，透支着仅存的体力，身上的汗变成了水，湿透了洒满灰尘的衣衫。回到家里，身子疲惫得象晒焉了的黄瓜蔓，但看到一筐筐满满的草药，伙伴们红彤彤的小脸蛋高兴地象朵朵莲花。日长月久，我渐渐摸索出一些草药的生长规律，黄芩在阴坡，丹参在阳坡，连翘大多生长在草丛里，懂得了这些规律，自然也就比其他伙伴挖得多了。我们把采到的各种草药分类、去杂、晒干，卖给公社收购站，获取的收入除了交学费，还资助家里日用。
每年放暑假，是挖药采药的最佳时期，我和伙伴们要么去很远的地方捋槐米，要么上山打山桃核，挖草药。夜晚，凉爽舒适，蝎子大都爬出巢穴歇凉，我和伙伴们相约一起拿着手电筒去土坎上、乱石堆捉拿蝎子。日子久了，村边的蝎子日渐其少，为了能够多逮蝎子，我们经常去人迹罕至的地方，因地理地貌生疏也出现过意外。一次在村西逮蝎子，我只顾专注地在土坎上瞅来瞅去，忽然脚下落空，一下子跌入一个又大又深的土坑里，用手电四下一看，原来是个旧墓穴，我连声呼喊：“来人啊……！”已是深夜，又在村外，喊得我嗓子发麻也无人听见。我试着向地上爬，一连几次都失败了。慌忙中有几只蝎子跑出罐子，蛰伤了我的手指和胳膊，我又疼又累，蹲在墓穴里，想起老人们常常讲到地鬼的故事，毛骨悚然，浑身冒汗，打开手电筒，紧闭双眼，被蝎子蛰过的手指和胳膊又烧又疼。过了好大一会儿，同伴归来路经此地，发现了微弱的手电光，才把我拖出了墓穴，那情景现在回想起来还有点后怕。
上大学后，我仍对中草药情有独衷，特意在图书馆借阅了很多中医药书籍，看了《黄帝内经》《本草纲目》等药典，深知中华药学的深邃博大，也懂得了秦地无闲草，三秦大地有着丰富的中草药资源。我还抄录了很多偏方名方，（可惜后来几次搬家丢失了）。成家后我在自家的责任田了尝试种植了多种草药，诸如荆芥、丹参、瓜蒌、连翘、黄芪、板蓝根，获取了不菲的收入。
随着父亲年龄的增大，疾病越来越多，为父治病使我真正认识了中草药的神奇。父亲睡眠不好，我把酸枣仁研末让他冲茶喝；肠燥便秘，我把柏子仁研末让他冲茶喝；小便不利，我拿玉米须让他泡茶喝，这些病很快都痊愈了。2008年冬，父亲被检查出患有严重冠心病，在西安咸阳几个大医院多次就诊都未能见到明显效果。我无奈之下想到了中草药，经人介绍去咸阳一位姓邵的中医那里诊治。邵大夫对精、气、神、阴、阳造诣颇深，对父亲进行了望、闻、问、切之后说：“胃不宁则心不安，老人家的病在心脏，治疗却要从胃开始”。他开的方剂中有白术、半夏、丹参、黄芪、苍术、陈皮、山药、红花等，一连调换了多次配方。父亲共喝了四十八副汤药。我白天给父亲熬药，晚上用药渣为父亲泡脚。熬制中草药看似简单，却有一定的科学，洗药、泡药、猛火骤熬、文火慢煎，都要掌握一定的火候。每当我低眉看到药与水和谐融合在一起，闻到药汤中散发出的芳香，希望的诱惑扑鼻而来，沁人心脾，药之品、药之性、药之韵，人之忧虑、迫切、期待尽在汤中。每次熬成的药汤我都亲口品尝，或味甘、或味涩、或味辛、或未苦，但都弥漫着无法抵挡的天然醇香。看到父亲身体日渐康复，我钦佩邵大夫医技的精湛，折服中草药功效的神奇，也忘却了给父亲诊治、抓药、熬药的辛劳。
如今，我已年近五旬，再也用不着为生计挖药、采药。今年暮秋，我回到家乡，进入久违的北仲山，祁家坡、侯家山、铁铧殿这些当年采药的地方，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采石场和碎石场，原本苍翠秀丽的绵绵山岗被爆得遍体鳞伤，不时传来的爆破声和轰隆隆的碎石声打破了仲山的宁静，作为泾阳八景之一的“仲山晴岚”已被石粉污染得不再晴天如洗，儿时那曾经丰饶的天然药场再也找不到柴胡、连翘了。
少时采药虽然艰辛，历练了意志，增长了知识。多年来我久居城市，远离山坳，但对中草药仍留恋如故，茶余饭后常去书市览阅，每每看到琳琅满目的药书药典，我震撼中华药学的厚重精深。在世界医学史上，中医是唯一历经2000余年仍能焕发生命力的医学技术。看似平凡的野草、树叶、根茎、鲜花、籽实、蔬菜、杂粮，都有神奇的药理作用，或可用来养生，或可拿来治病，既经济又健康。一剂剂朴素的药方，蕴涵着先民们的智慧和心血，是我国独有的国粹文化，切莫让CT机和磁共振遮掩了她的光环。
作者简介：
王晋，男，出生于1963年，中共党员，泾阳人氏，现任咸阳职业技术学院招生处处长。王老师兴趣广泛，博览群书，热爱文学，其作品文风朴实，语言精练，情感真挚细腻，著有《难忘的高考岁月》《书缘》《中草药》《玉龙雪山》《崇文塔游记》《老屋的回忆》等文学作品。